都说价值投资「知易行难」，我说价值投资「谈易知难」，甚至「谈」都很难。因为很多理念交流在逻辑上无法保持始终自洽，在心态上无法足够开放，很多时候，我们也没有深入地追问为什么。

如果我们对价值投资的讨论深入一些，又或者落实在操作层面，就会发现大家的理念分歧巨大。这种分歧经常在两个方向上延展，一者是将价值投资过度简化；另一这是将价值投资过度复杂、甚至是玄学化。

我尝试讨论一下，我认为价值投资不应推演成什么，再谈下一些个人的浅薄理解。

一、过度简化

1. 价值投资 = 「保守投资」

1）在风格上将价值投资简化为「保守操作」

价值投资者经常给人一种保守投资的印象，皆因价值投资者不愿参与任何赌博性的活动。

自然地，有人会将价值投资简化为「保守投资」，似乎只要采用最保守的心态、做法，就像是价值投资比如不要用杠杆，比如不要一股脑 all-in，又比如不要涉及衍生品（然而巴菲特玩衍生品也是溜得飞起当然其玩法较为不同）。

不是说价值投资不保守不谨慎，而是这两个概念的内涵存在明显差异，有重叠的地方但也有很多不同的地方。

2）你以为的保守也许很危险

很多时候，你以为的保守投资，其实是一种高风险操作。

我听闻一个案例，有投资者两倍杠杆 all-in 3A 债，他认为自己非常保守；一者，他没买权益资产、没碰衍生品；二者，他是专业人士，做了充分的财务分析、偿付能力检验；三者，他不追求资本利得，愿意持有到期。

然而，该债券最后却违约了，让他血本无归、迅速返贫。这样的做法，算是价值投资么？算是保守投资么？

3）别人以为的激进，你其实很安全

我认为，每个人对于保守与投资的定义都不同，别人定义的保守，未必适用于你的情况。

在现实中，有些价值投资行动看起来很激进，这些都有可能是价值投资——例如在股价新高后加仓，又例如在公司面临破产前还买入，都存在价值投资的可能性。

根本的区分是「见与知」，即你看到了没有？当别人都没看到，只有你看到的时候，你就敢为人所不敢，这种行动在别人看来是激进，但在你看来却是保守。

所谓胆识，你的见识到哪里，你的胆量就到哪里，能看明白的地方，我们做起来就更大胆一些，见不到的东西，我们自然要畏惧谨慎。

明白「月食」原理的人不会害怕「天狗食月」。

2. 价值投资 = 「买蓝筹股」

1）在标的上将价值投资简化为「蓝筹股投资」

这是更常见的过度简化，认为只要买了蓝筹股的就是价值投资，买了中小创的就不是价值投资，但我们翻遍格雷厄姆、巴菲特、芒格等人的著作，也不会发现有哪一个观点是用「板块」来界定价值的。

用板块来界定价值，就像用省份来划分人、用生肖来评价人、用血型来区分人，其不靠谱程度都可以一拼。

我们可以说，我们自己不喜欢高 PE、高 PB 的公司，觉得非我们所擅长的领域，但我们不能断言这些公司就一定没有价值。

反过来推演，在这种过度简化思路下，哪怕是拿格力电器来做日内交易、来做三五天的趋势交易，似乎也成了价值投资。如果是这样，价值投资未免也太过浅薄。

另一方面，很多价值毁灭的案例都发生在蓝筹上。所谓的蓝筹，是由于过往业绩、市场评价优良，至于是否真有价值、你能否识别其价值这是另一个话题。

2）为什么价值投资者往往会集中在优质企业？

因为价值投资者希望的收益来源，是来自与企业，而非来自于市场的情绪波动，前者决定了其主要兑现方式，不应该是追逐二级市场的价差。

我个人甚至认为，在理想情况下，价值投资者的主要收益兑现方式应该是股息，而不是股价，只有我们将利润的兑现方式在公司层面展开，我们才有可能摆脱股价的心理冲击，才能做到无视市场先生——当然，这个观点的争议很大。

3）投资者往往低估了「评价好公司」的难度。

什么叫好公司？其实是非常难评价的事情，难到了我们必须放弃对很多公司的评估，只能集中在少部分公司上尝试评价。

3. 价值投资=「长期持有」

1）在投资周期上，将价值投资简化为「长期持有」

很多人认为，只要对持股持有时间足够长，就是价值投资的做法。但我们仅凭直觉，也会觉得这种想法有点问题，难不成长期持有乐视网也是价值投资？更有意思的是，经常有趋势交易者在买入后被套，于是宣称「我要做价值投资者长线持有」，仿佛价值投资者都是被套出来的。

其实，价值投资与持股时间无关，虽然价值投资经常表现为长期投资，但长期投资不等同于价值投资。

一个可以分享的理念是，当我们方向错了的时候，停下脚步就是前进。但你走错了，不管你走得多快、走了多久，走错方向这个事实都不会改变。

2）思维的长期 ＞ 持股的长期

长期持股有利于复利进程的推进，但我认为，价值投资者的真正优势不是来自「持股」上的长期，而是来自「思维」的长期，即真正地展开以 10 年维度的思考，而不是追逐于一年一年的利益博弈——然而，愿意这么做的人，非常少。

要知道，10 个 1 年≠ 1 个 10 年，玩 50 个 1 年赌局≠玩 1 个 50 年赌局。

玩 1 局梭哈跟玩 50 局梭哈，其策略必定是不同的。任何职业赌徒都明白，如果今晚要玩梭哈一整晚，他就不能希望每一局都赢，他必须善于输钱，在不利的时候尽快了结赌局，以追求整晚总体结果的胜利。在这里，较长跨度的思维模式带来了更多的策略选择。

贝索斯的一句话很有启发，「如果你做的每一件事把眼光放到未来三年，和你同台竞技的人很多，但如果你的目光能放到未来七年，那么可以和你竞争的就很少了。因为很少有公司愿意做那么长远的打算。」

这句话在投资上也是如此，很少有人愿意将投资放在 5 年、10 年的维度下来规划，而热衷于追逐每一年的涨跌、盈利与排名，但价值投资者似乎是这个市场的另类，他们试图做超长时间的延迟满足，并且放弃短期利益，以此来试图实现长期的获胜。

4. 价值投资 =「成功操作」

1）在投资结果上，将价值投资简化为「成功操作」。

这种思维从结果反推，认为「成功的操作」就是价值投资，只要赚到钱就是价值投资；反之，只要亏了钱，就统统不是价值投资。

这种观念再推延，就衍生出对价值投资的过分吹捧，认为价值投资必定不会亏钱，又或在大跌的时候必须亏得少，进而迷信价值投资，这样的投资者往往在亏钱后，黑价值投资黑得最为厉害。

在这一轮大涨行情中，有很多投资者认为，蓝筹股们必须涨得好，这样的市场才健康，而没有业绩的股票不能涨，涨了就是妖，就是市场不健康。

这是不对的，在牛市中涨得快不快，只与股价弹性有关，甚至只跟情绪有关，这跟是否蓝筹、是否价值投资没有关系。

2）我一直反对将价值投资的过分简化，因为事情应该尽可能简单，但又不能过分简单。

我也反对对价值投资的过度迷信，不能认为价值投资战无不胜、是唯一的名门正派，其他的做法都不可取，这样想法，其实最伤害价值投资理念的传播。

是否选择价值投资，是个人的理念选择，也是思维方式的契合，跟是否能够成功盈利，并没有直接关系。

二、过度复杂与扭曲的情况

1. 语录背得好，吵架没烦恼

这个就是用语录吵架，动辄巴菲特说了啥、格雷厄姆说了啥。但我们都知道，尽信书不如无书，如果没有将书内化，我们始终没法使用其体系，也更容易误解这些书——这是另一种「你误经书，非经书误你」。

我看过奉元书院的一些书，有一段让我印象深刻。儒学大家毓老师看到有学生在争论，吵起来也是互飙老师怎么怎么说的，他批评学生：「老师怎么说的关你什么事？那是我说的，关键是你怎么说？」

毓老师与奉元书院提供了一个很好的读书理念，认为古人的书都是磨刀石，用来磨练我们的智慧，但磨刀石本身是没有用的，没办法披荆斩棘，只有通过磨砺后的刀才能披荆斩。

又说，古人的书都是肥料，要用来培育出我们自己的智慧之花，那堆肥料并不是我们要的东西。

我想，我们读古人书、大家书，就是要磨练出自己的智慧，巴菲特的话可以反复琢磨，但要通过研读他们的话语，结合自己的人生体会，萌生出一点自己的东西。

2. 将价值投资扭曲为玄学

这是另一种「价值投资黑」，将价值投资提升到玄乎其玄的境界，仿佛这样才获得了价值投资的真经，这种做法经常让别人对价值投资产生更大的误解。

我认为，能否将复杂事物简化，很大程度上体现着这个人是否认清了事物的本质，格雷厄姆、巴菲特、芒格，都具备一种用几句话就将事情讲清楚的能力，而且直击事物的本质。

毕竟，事情应该尽可能简化，但又不能够过分简化。

之所以说是玄学化，一是复杂得让普通人听不懂，二是把价值投资变成咒语一般，动不动就念叨来念叨去，最常见的就是念叨「别人贪婪我恐惧，别人恐惧我贪婪」，其实只是为自己的短线赌博壮胆。

我曾经吐槽过，现在有些人讲国学，是「将国学当佛经念，将佛经当咒语念」，几句话反复念念念，就以为可以保佑自己升官发财——其实，「人能弘道，非道弘人」，每一句智慧的话语，都应该落实于我们的行动，其转化过程则是各家之技巧。

能用于指导行动的才叫智慧，只能挂在朋友圈的都叫做鸡汤。

三、我的个人理解

对价值投资的常见扭曲，一方面体现为过度简化，另一方面体现为过度复杂，前者的口号是「大道至简」，但将事物简化、以简驭繁本身就需要很高的智慧，后者又将价值投资弄成太高深莫测的东西，让人望而生畏。

1）过与不及

孔子说，「道之不行也，我知之矣，知者过之，愚者不及也；道之不明也，我知之矣，贤者过之；不肖者不及也。人莫不饮食也，鲜能知味也。」

孔子说，道之所以未能实行，是因为智者太过了，但愚笨的人又太不及。

我想，较为理想的做法，可能是不要追求过度的简化，也不要以为太过复杂、无法触及，只是尽可能按照自己的程度，一点点地还原事物的本貌，能做一点是一点，日进寸功，终有抵达的可能。

如果过于简化，我们容易停步不前；如果过于复杂，我们容易望而却步。

2）反面观照

对一个观点是否掌握得好，很大程度上体现为，你能多好地反驳这个观点。对很多事物的理解，我们需要从方面进行观察与思考。

孙子说，「不尽知用兵之害者，则不能尽知用兵之利也」，这句话就很好——如不能全面了解「兵」的害处，我们就不能发挥「兵」的好处，这就与用火一样，如果不能知道「火」可以危害、知道火可以杀人，我们就没法用好火。

反映在股票上，就是很多新手觉得股票特别好，发家致富特别快，丝毫没有意识到股票也是会吃人的东西，而越是老手则越是谨慎，因为知道这东西危险。

我主张理解价值投资，要从反向着手，不妨试试自问：价值投资有什么短板与缺陷？

因为，我们越是了解其不足，我们就越是能够掌握其好处。

来源：雪球「C4Cire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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